空城
“Life is never easy.” -Robert James Wall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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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永遠都不會是件容易的事,尤其於生存在社會底層的人而言。
那幾乎像是一種傳統,從多種層面而言,生命也永遠都會是不公平的。
就像有些人只能以毒品換來的幻影度日,在虛幻的夢境中沉淪;有些人只能靠酒精以及情慾來排解內心的寂寞與痛苦;最終也只有少數人能平和的躺在病床上安詳的吐出遺言。
明白這層道理的人試圖讓自己成為那少數人的其中之一,可卻往往在無盡的循環中迷失了自己,最終成為人潮中其中一個身影。
這並不是令人意外的事,每個人都曾經經歷過這樣一個轉變的階段。
是光明還是黑暗,只能選之其一。
每個人的選擇都不同,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有資格的人已興趣來選擇它們,可更多的卻是區服在他們無法反抗的生活下,接著在沉淪中放棄自己。
凱特琳選擇了黑暗,幾乎是毫無猶豫的一腳踏入那一望無際的黑色漩渦裡。如同無數住在空城的人一樣,大家都有自己的故事,也不是因為自己希望才踏上這條路。
他們的人生是因為有人需要所以才被塑造成這樣的,其中一個典型例子便是娼妓。
如果不是男人的需求她們就不會產生,可若沒有那些需要那麼她們便不能夠養活自己。
這終究是個不得不產生的交易。
可無可自拔的,她憎恨著住在月城裡的人。
理由就與大多數人相同,只是為了找到一個宣洩自己痛苦的出口罷了。
憑什麼他們就能夠住在舒適的房子裡?憑什麼他們就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憑什麼他們就能得到他們追尋一輩子都得不到的幸福?憑什麼他們明明擁有那麼多他們不曾擁有的東西卻依舊不滿足?
哦對了,因為那終歸一句出生不同。
因為是犯人的後代,所以也繼承了前人所犯下的錯誤,必須待在底層一輩子。即使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父母親是誰。而住在月城的人僅僅因為血液比人高貴,因為有從上一代傳下來的魔法,所以可以擁有良好的家教與生活。
這究竟應該怪誰,說實話,這世上大概沒人能給個解答。
因為這就是人生,而人生往往是不公平的。
不知是誰規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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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章:
“Light thinks it travels faster than anything but it is wrong. No matter how fast light travels, it finds the darkness has always got there first, and is waiting for it.”
-Terry Pratche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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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速有多快,凱特琳不知道。可她確定它絕對沒有比黑暗擴散的速度還要快。
因為光從未照射入她的生命,即使只是一點點,而她則早被黑暗吞沒了。
在每一個與陌生人交纏肉體的夜晚,在每一個不得不露出諂媚笑臉的場合,她都能夠聽見自己一步一步踏入深淵的聲音。那聲音有時很接近,有時很遙遠,但卻從不間斷提醒。
其實這並不是任何人的錯。在內心深處她重複這麼告訴自己,只是大腦始終無法接受如此簡單的訊息。
單純是這個世界的不公平而已。她只是恰巧的,生存在神放棄的地方而已。
僅僅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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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城本不叫空城。
凱特琳還記得當初人們是怎麼叫這個地方的,他們稱它為「地獄」。
在這裡暴力與殺戮層出不窮,在每一條巷口都殘留曾有人死去的證據,在那從未能夠被清理乾淨的汙水中,人的體液與雨水和其他不知從哪流下的液體混雜在一塊,散發出專屬「地獄」的味道。
她並不明白真正的地獄究竟是什麼,但那不管是什麼都不會比這裡還要令人窒息。
空城這兩個字是由館主開始的,他說這是他從另一個人口中得到的想法。
她想她知道那是誰,可看著對方的臉幾度想要吐出口的話最終還是吞回腹中,聰明的選擇了沉默。
如果說那冷血的男人也有讓他願意傾盡一切的對象,那十之八 九會是那名叫洛斯的青年。
她曾經遠遠的看過他一眼,他美麗的外貌在當時令她近乎窒息。
可他是生存在空城的男人,過度的美麗只會帶來他人的覬覦,當年那一眼給她帶來最大震撼的並非對方的美貌,而是被摧殘得不成樣子的身體。
那天恰巧是她第一次接客的日子。
之後輾轉得知,那個青年瘋了。原因是什麼,她從未有機會得知。
只知道館主將他如動物般豢養在自己的房裡,從不允許有人隨意接近,也不允許他人見他。
之後幾年她再未聽見有關青年的消息,一直到館主宣布要解散妓館放妓們自由的那天為止。
她哭著請求他讓她留下、讓她陪在他的身邊,甚至跪在下著大雨的冰冷街道上一整夜,可他卻再沒有出來過。她還不知那晚響起的隱晦槍聲早已終結了所有紛紛擾擾。
在第二天放晴的天空下,她推開了妓館厚重的大門,以顫抖的腳走入那曾被名為禁地的房間。
噴滿整牆壁的血以及落在地毯上的手槍都令她的眼睛發疼,最刺眼的卻還是那兩個人靠在一起的身體,和好像在譏諷她愚蠢的那抹微笑。
她的世界在那瞬間被撕成了碎片。
在那之後她也不知自己是如何奇蹟般的活下來,甚至繼續做起老本行出賣自己的肉體。
好像什麼事情都失去了意義,連活著這件事都成了一種折磨。
她不明白為什麼會有人願意即使要過著痛苦的日子也不願死去,死亡明明是一件如此簡單的事情,乾脆的就可以和世界說掰掰。對,就比如拿槍對準自己的腦門碰一聲便將今世前生的記憶全都破壞的一乾二淨。
可有人需要她。天知道就這麼一件事可以對她帶來多大的影響。
大到只因為她的弟弟需要她,她就可以不顧一切的活下去,哪怕這個人生是多麼難以忍受。
她不想讓對方也承受與自己同樣的痛苦,這沒有必要,這整件事並沒有必要成為一個循環。
他們只是需要一個重新開始的機會,一個契機。
之後從客人的口中,凱特琳聽說了月城,據說那裏是個被女神們佑護的城市。
她幻想那裡該是個多美的地方,絕對比空城那些斷壁殘垣的景象還要令人舒心,可卻又不斷疑問自己同樣的問題。
為什麼在同一塊大陸上,女神卻從未願意將其仁慈放在空城上?
難道他們不是女神的子民嗎?難道單單因為她們的污穢所以不被女神納入眼中嗎?就因為月城裡的少女流著比他們還要高貴的血液所以有資格與女神對話?
如果是這樣,那麼神還算是神嗎?這樣的神還有存在的必要嗎?
她無可自拔的怨恨起月城。
即使她也很清楚那不過是自己的無理取鬧,住在空城裡的人都早已放棄了女神的眷顧。
可布萊克不一樣,與她和空城裡的其他人不一樣,他有資格過上比現在還要好的日子。
就算女神是這麼一個扭曲的存在,也應該理解這樣的心理。
拯救自己所愛之人往地獄沉淪這種事,難道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
就是這麼一個簡單的想法開始了整個故事。
像漩渦般蠻橫的將所有靠近的人全拉下去,不留任何逃脫的機會。
說到底,人都是自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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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 1 (上)
“To the world you may be just one person, but to one person you may be the world.”
-Brandi Snyd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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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世界而言,你可能只是一個人;可對一個人而言,你卻有可能是全世界。
所有人都是這樣,在自以為堅強卻又獨自隱藏在黑暗的地方偷偷落淚的循環中漸漸對另一個人敞開心扉。接著經過時光的流逝,那個人會慢慢成為無人能夠代替的角色。
這樣子的過程,在似是而非的感情中被某些人定義成愛情。
而在多年前的那個清晨,當她崩潰的癱倒在地面上發出無聲的尖叫時。
當下所聽見的破裂聲,簡單的宣布結局的來臨之刻,她的世界便已結束了。
愛人的意義、開心的意義、悲傷的意義、生命的意義。
那些究竟代表著些什麼呢?她從來都無法很好的用言語來解釋。但那些或許曾經擁有過的感情又是如此輕易的從指間流逝了,就如她無法碰觸到的幸福。
她的世界裡,沒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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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城裡的白天永遠都隔著厚厚的灰色雲層。
沒有人知道為什麼,或許就像誰曾說過的因為是被神所拋棄的地方,是祂將所有不美好的事物聚集在一塊的地點,所以連天空都不願意接納他們的存在。
但居民並不在乎這種事,無法融入某處對他們大多數人而言已是家常便飯,只要有個地方能夠過完下輩子就該滿足,哪怕生活環境再差勁。
凱特琳幾乎不曾在白天出門過,打從她有記憶以來。
她知道她的弟弟時常在天亮時出門找工作,理由是為了不讓兩個人的經濟情況太難過。
其實錢一直都不是問題。她的客人們出手一向都不小氣,只要迎合他們的要求,那麼錢便更多。
她的接受範圍廣,這使她往往被有特殊性癖的客人們相中。
「就好像不要命似的。」如她某個客人曾說。
布萊克並不喜歡她的工作,她知道。
她時常會在晨間慵懶的倒在床上試圖想透昨天究竟被灌了多少瓶酒時,聽見弟弟在她門外輕聲說:「別繼續了。」
別繼續什麼,他們兩個都是心知肚明的,問出來也是故作姿態。
弟弟雖與她差不多年紀,可對生活終究是缺少經驗。那或許與她的溺愛有所關係,但那又怎麼樣呢?她喜歡弟弟訴說理想時那雙閃閃發亮的眼睛,也喜歡他單純的好像人性本善似的樣子。
可那些並不是她能夠給予他的東西。
她唯一能夠做的只有賺錢,用身體賺取大量的金幣。
然後用那些庸俗的金錢將弟弟送入月城裡,完成他所希望達成的那些高尚理想。
每每思及此,她便感覺自己並不是那麼重要的。
在這衡量的天秤上,她永遠都是浮起的那方。
又是同樣的一個早晨。於凱特琳而言依舊是休息的時間,弟弟也早已出門尋找能夠打的工,一切看起來就像平凡的日常生活,
除了那似乎怎麼也停不了的敲門聲。
她並不想應門,事實上,誰也不知道門外的人會是誰。
能夠很確定的說不是朋友,客人到晚上才有可能出現,而好鄰居這選項不存在。
說不定會是上門來找碴的小混混也不一定,他們這個月還沒繳保護費,雖然不覺得他們有那麼勤快,可誰也說不定這不是答案。雖說身上也不是沒有錢,可想到昨晚辛苦了一晚上好不容易才賺的金幣就要進到別人的口袋裡,怎麼想也說不過去。
昨晚的宿醉還未退去,她的頭也仍在隱隱作痛。於是她翻過身蓋過棉被當作什麼都沒聽見,裝聾作啞的將頭埋在枕頭裡。
明天再考慮保護費的事情吧。
在模模糊糊的意識中她這麼想,疲倦的身體使大腦也逐漸停止思考。而最終在恍惚間停止的敲門聲,也只是使她翻過身進入更深的睡眠,將現實全都拋在腦後。
「咦?又沒人在?」
褐髮的女性一臉苦惱的提著放滿自製餅乾的木籃,死死盯著那似乎沒有要被主人打開的大門。
本是想與周遭的鄰居打好關係,可似乎每家裡都沒有可以出來招呼的人。但若要承認其實是自己太天真了這種事又令人積氣,好似就這麼承認了家中那隻龍說的話。
「『空城這個地方啊,沒有人會對陌生人敞開心扉的。』」
出門前時對方說的話又開始在腦裡飛繞,那使她無法克制的氣餒起來。
周遭陌生人隔著一層薄紗的視線同樣也令她難以忍受,男人們將人視為商品般打量的目光就如史萊姆一樣噁心,
如果聽從他的話說不定就不會落得現在這樣了。女性不僅有些後悔的垂下頭。突然有種衝動將籃子裡的餅乾全吃進肚子裡。
「如果你敢將手放在她身上,我就將它給剁了。」
富有磁性的男低音傳自女性身後,她倒也不意外,隨即轉過身在臉上露出略為苦惱的微笑。
只見一瘦小的猥瑣男人被一隻手輕鬆拎起,而那隻手的主人則不以為然的咧嘴一笑。
「雷斯,別這樣。」她說。「他也許只是路人而已,別這麼兇神惡煞的。」
被喚雷斯的男人挑挑眉,硬是壓下內心毫無緣由的妒火鬆開手。而瘦小的男人則趁此機會溜進小巷裡逃的不見蹤影。
「妳不該一個人來這地方。」他略有些壓抑的說,眉眼間盡是擔憂。「我不希望妳在我不知道的時候消失。」
女性亮麗的眼睛眨了眨,似乎有些茫然,可那隨即便因感受到的幸福感而微瞇起來。
「我不會消失。」她溫柔的碰觸他的手掌,讓兩個人的手相握在一起。「你看,我不會消失。」
「啾啾……妳……」最終雷斯嘆了口氣,抓了抓後腦勺後最終無可奈何的露出笑容。
那是她最喜歡的表情之一,好像自己是被寵溺似的,於是面紗下的笑臉更加燦爛了。
「請問你們打算在我家門口打情罵俏到什麼時候?」青年的嗓音突亦地插入兩人的對話之間,將懷疑的視線游移在二人之間。
「如果不介意的話,房子裡還有人在休息,希望你們可以不在我家門前發出噪音。」
那青年便是布萊克。
他在警戒中細細觀察起兩位訴未蒙面的陌生人,其中較矮的女性已面紗掩臉,而男人的身上則有不少傷疤,其中以臉為最。他們之間的共通點便是都一副會令人產生戒心的模樣。
他暗暗將手移到腰間放刀的位置上。
「啊,不好意思我們是新來的住戶,想來跟鄰居打聲招呼。」啾啾首先彎下腰,接著硬按著不甚甘願的雷斯一起。「這裡是一點小心意,請收下。」接著遞出一大籃的餅乾。
布萊克因無法完全明白對方所說出口的句子而露出了奇妙的表情,語氣也不禁放柔許多。
對於正在經歷從前從未經歷過的事情而感到有些不知所措。
「新的……鄰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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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 1 (下)
當凱特琳睜開眼之際窗外的景色已浸在一片橘黃之中。
牆上的鐘滴滴答答的在轉,時針指在五點的位置。
她有些煩悶的抓了抓自己的頭髮,對於要爬下床開始梳妝打扮這些事感到不耐,而肚子也已開始咕嚕咕嚕地開始抗議。
又是一如以往的日常生活。
在床上與棉被又多糾纏了一會,直至房門被溫柔的敲響之際她才依依不捨的坐起身來,眼神呆滯的望著空氣,如死人般毫無生氣。
疲倦,身體的酸疼正抗議著主人的不愛惜,大腦也好似要停止運作似的一片空白。她的手腕還在隱隱作痛,殘留著因昨晚的綑綁play而出現的痕跡。
「凱特琳,晚飯已經做好了,需要我送進去嗎?」
布萊克的聲音來自門板的另一邊。剛變聲完不久的聲線略帶沙啞,那使她不由得將其與陌生人們的聲音弄混,從而產生多餘的恐慌。她幾乎能夠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正在顫抖,即使那並不必要。
「不用,我現在就出去。」她回答。
一邊在心裡唾棄自己過於神經質的想法,她打開 房門,使少許客廳的燈光射入陰暗的房間內。
布萊克還站在門前,修長的身體遮住了大部分的光,背過光而在臉上產生的陰影也使凱特琳無法看清對方臉上的表情。
她暗猜他應是生氣的,為清晨回到家時那一蹋糊塗的模樣。
哦女神在上,她發誓她只是有些醉了,雖不知自己除了吐的一地以外還做了些什麼,可那些絕都不會是什麼好事。
「我真餓了。」
於是凱特琳將頭抬起,對上兩人的視線。
此舉應是想表達自己身為姊姊的尊嚴,可不知從何時開始便漸漸失去其意義。哦對了,那應是自布萊克漸漸長得比她還高開始。
她依稀記得小的時候,在還住在妓館之時,她會揚著頭對他說要聽她的話,因為他們倆個人是全世界最親近的存在,因為他們是對方的鏡子。
有著相同樣貌的兩個人,在走在同條路上的旅程中,似乎在哪裡出了錯,走向了不同的方向。
或許那純粹只是個人的小小感慨,也或許是是因為那道永遠都踏不過去的,因為性別而開始產生隔閡的那道牆。
「那麼一起吃吧。」只見布萊克拉起她的手走向餐桌,在剎那間產生的陰影瞬時消失的無影無蹤,紅月般顏色的眼睛溫柔的瞇成月牙狀。
「今天我做得較清淡,妳的身體還是不舒服嗎?」
「不,好多了。今天晚上那位客人也指名要我,所以吃完飯後就要出門。」
凱特琳捧著屬於自己的那只碗,將對方眼中的不認同視而不見。
「他出手很慷慨,作為客人還是不錯的對象吧。」她垂下頭微微一笑,讓劉海遮住臉上的表情。
布萊克並沒有開口,或許是已經放棄了的關係,認份的在兩人的碗中都盛了些湯。
在兩人面前的盤子裡有沙拉,也有些簡單的菜式,但她選擇撕開一小片麵包放入嘴中,那口感有些硬,可她並非挑剔的人。
「我們存的錢,足夠我們不工作生活一段時間了。」他邊說邊將盛了湯的碗放在她面前。「我不明白妳那麼拼命的理由。我並非不能夠養活妳。」
她沒有回覆對方的問題,事實上她從未對他說過自己的目標,也沒想過要在這個時候告訴他,沒有必要。
「今天就別去了吧?妳早已經自由了,沒必要一直做這份工作。」
她舀了一匙熱湯將其全喝進肚中,喝的速度太快,而滾燙的液體彷彿要灼傷喉嚨與胃,使她不禁乾咳了幾聲。
「我也已經有能力能夠保護妳了,不需要妳那麼拼命。」
凱特琳放下湯匙,雖然肚子仍叫囂著不滿足,可卻再也吃不下去了。
「你能夠保護我一輩子嗎?」她問,聲音裡滿是促狹的笑意。「你能夠保證自己以後都不結婚只顧著我這個老女人?」
「為什麼不行呢?」只聽對方這麼回答。「你能夠確定我以後找的到對象嗎?還不如只要有我們兩個人就好。」
凱特琳恍惚了陣,有些頭暈腦花。她將其怪罪在宿醉未醒的緣故。
「可是我會。」她輕聲說,忍下胃中翻滾的不適感。「我們總有一天也是要分開的。」
說出這句話比想像中的還要困難,那彷彿一瞬間給自己背上了不輕的包袱,從今以後她又多了個目標叫找尋結婚對象。
哦還有,學會如何與自己最親近的人有所疏離。
「我吃飽了。」最後她乾脆的站起身,不願繼續與對方糾纏在同樣的問題上。
「今天還是先麻煩你收拾了。啊對了,那邊那一大籃的是什麼?」
布萊克似乎費了很大的力才將注意力從凱特琳身上轉到籃子上頭,他略嫌冷淡的嗯了聲,有些無精打采的垂下臉。
「那是鄰居的女主人送來的餅乾,要帶一些嗎?」
「你覺得我的工作有閒適到能夠一邊吃餅乾一邊辦事?」
似乎想到了那樣的場景,布萊克的臉上露出了個有些扭曲的笑容。
凱特琳能夠毫不意外的猜出對方心中的想法,可她並不想為此發表任何評論。
再怎麼說那個主角還是自己,拿來作為幻想的話也過於噁心了些。
「我先梳理一下自己,家裡的事情就先麻煩你了。」
「嗯。」
「今天我會小心不喝醉。」
「嗯。」
「工作一結束我會馬上回家。」
「嗯。」
「所以,請不要生我的氣。」
最後的回答直至她關上門離開 房子都未能聽見,興許是被乾脆的無視了,就如她對他經常做的那樣。
她知道對方是不會真的生氣的,頂多會是溫柔的責備她。
沉默也並不是稀奇的事情,這是他們倆個人共同分享的人格特質。
所以沒有什麼好擔心的,就如從前曾度過的每一次紛爭。
凱特琳始終沒能發現,當布萊克目送她出門後隨即蹲下身來痛苦的喘息聲。
那雙褐紅的瞳孔裡溢滿了濃濃的戀意,彷彿隨時都要傾洩而出。
「我怎麼可能生妳的氣呢……」
他低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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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 2 (上)
“The love that lasts the longest is the love that is never returned.”
-William Somerset Maugh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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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求回報的愛,往往最為長久。
可在這世界上又有幾個人能夠真的毫無所求的付出一切去愛另一個人呢?
人在愛的越深的同時,便會開始變得貪婪,渴求從另一個人的身上得到與自己付出的愛情相等的事物。
是誰說愛可以不求回報?在愛了的同時每個人的心裡都是期盼能夠有回覆的。不管是多是少,哪怕只有一點點那都被當成是因為自己付出的緣故。
他想自己是醜陋的。
就如他的名般是一望無際的黑,與對方的純潔成了對比。
明明是最為親近的存在,卻碰觸不到對方。
完全是不合理的事情,為何人們卻將其視為應當的呢?
不理解的事情有太多,他也只能夠在沉默中嚥下所有的嘆息,接著繼續扮演好自己的角色,不讓對方察覺任何異狀。
如果他要,那便是全部。
不上不下的情感只會徒增心煩,若是下定了決心那便是她的一切都要屬於自己,誰也不允染指。
若是得不到,那麼他寧可將全部都破壞的一乾二淨,讓誰都擁有不了。
欲望的種子,正伺機準備破土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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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特琳不知從哪個客人的口裡聽說過,夜晚與白日的空城很是不同。
當然她自己從未在白日出門過,於是也不清楚差別究竟在哪,可總不免俗的產生疑惑。
在她眼中的空城總是如此光怪陸離,來往的人群口中也總夾雜著幾句污言穢語。
拉客的娼妓與粗俗的流氓混混,以及那些藏於小巷中的黑市商人,是打從她住在這開始便從未抹滅過的風景。而她同為這道風景裡的景色之一。
「喂!妳在做什麼!」
男人粗魯的大吼聲即使在吵雜的夜市裡也清晰可聞。
凱特琳停下自己的腳步側過頭,只見是一名高大粗壯的大漢手中抓著一名年紀不大的孩子。
對方那頭看似已許久未清洗過的金髮閃耀著暗淡的光,而滿是汙垢的臉上也看不清原來相貌,除了那雙清澈的大眼睛,那孩子全身上下並沒有什麼值得引人注目的地方。
「放開我!快點放開我!」
只見她努力掙扎,一張臉因怒火而皺成一團,破爛的衣服因用力的拉扯又破了一些,露出底下的細緻肌膚。
周遭圍觀的下流男人們因這情景而開始大笑,紛紛叫好。而女人們則撇開臉,故做未聽未聞。
搖晃的燈火映照著這一幕,使凱特琳不禁開始全身發顫。
並不是未曾見過這樣的情景,女竊賊被抓著後被男人們拖到暗處輪 姦的情形也並非沒有。
她只是害怕,對自己的無能為力感到厭惡。
那孩子的眼睛還是如此晶亮,雖自以為見過不少場面卻依舊無知。
對於大人們的世界究竟知曉多少呢?她疑問。這可憐的孩子也即將要被拖入黑暗世界裡了嗎?
「請放手吧。這樣的場景不覺得難看嗎?」
中性的嗓音來自於他的相反方向,奇異地將現場瘋狂的氛圍溫柔的平撫下來。
走出人群的是以薄紗掩面的藝人,一雙美麗的異色雙瞳平靜地掃過現場圍觀的群眾。
「這孩子究竟做了什麼事呢?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難處,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就得了嗎?」
只見他毫無畏懼地走向那高大的男人,身高的差距並未使他後退,反而多添增初生之犢不怕虎的精神。
「喲,美人打算主動獻身?」
人潮中不知哪個人這麼喊出聲,使得本平復下來的氣氛再度開始躁動。藝人的臉色頓時顯得蒼白無力,卻依舊故做兇狠的朝發聲方向瞪去。
對於這樣的情形在空城裡已是司空見慣,可真有權力能夠阻止的人卻是少之又少。在這力量便是一切的地方,凱特琳並不認為對方擁有足夠的實力與眾人對抗。
「若那麼容易就放她走,以後我這家店就會被人看扁了!」
大漢粗聲粗氣的哼了聲,似是還不罷休。藝人的臉色也不甚好看,彷彿隨時都要爆發。
「建議你少管閒事,要不到時惹火上身!」
「我可喜歡惹火了,請務必告訴我是什麼火。」
只見一隻手拍上凱特琳的肩,妖嬈的口吻此時來自身旁。
她驚了一驚,連忙想將手揮開,卻發現對方附加的力道比想像中還強。
「不過幾銅幣的物品便要如此大驚小怪?拿去。」
手掌的主人為城中遠近馳名的藝妓,她此時已從錢袋中掏出了一枚銀幣,乾脆地拋向衝突的中心。大漢一驚,連忙鬆開抓住孩子的手,急於抓住那可使他好幾月不發愁的硬幣;而她也聰明的在此時一溜煙地穿入人潮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而一同站在中心點的藝人明顯感到自討無趣,沉默的注視向她二人方向不久便轉身離去。
人群也在這不知不覺中散開,回到他們本該繼續的工作上頭。
「這下子安心了?」只聽對方的語氣透著無奈。「別告訴我妳忘了今晚有工作,客人都已經等得不耐煩了。」
凱特琳沉默的點點頭,內心莫名的羞愧使她難以言語。
對方此時已主動牽起她的手,已過度親暱的方式縮短了兩人的距離,邁開步伐朝著某個方向走去。
她並不記得兩人的關係是如此親密,可此時卻只能夠走一步算一步,她自己也很明白剛才那手段若是對方想要隨時也能重來一遍,而她會是那被用來交換的物品。
只要能撐過這段路便好,她心想。
「凱特琳,妳這悲天憫人的性格總有一天會招來滅亡的喲。」
只聽她突然開口,笑吟吟的瞇起眼轉過頭望向她。
「管好自己的事情就已經應接不暇了吧?若是想要擁有幫助別人的力量就要靠自己的本領往上爬啊。」
「……瑪麗安娜……」
「嘛不過,妳看起來也已經到壞掉邊緣了的樣子。
到那個時候,請別忘了來找我呢。」
她轉過頭,任陰影占了大半邊的臉,使走在她斜後方的凱特琳看不清自己臉上的表情,
也看不清那近乎扭曲的邪 惡笑容。
「妳的臉,我還是很喜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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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 2 (下)
可惡、可惡、可惡──!
短髮的少女咬緊牙,在陰暗的小巷裡將雙手用力的搥在牆上,清澈的大眼裡透出不甘心。
她本不該犯下如此嚴重的錯誤,就差這麼一點她就要面臨被污辱的命運。
如果不是剛才那兩個人,現在迎接她的究竟會是多麼可悲的結局呢?她不敢繼續想下去。
在不甘心之後迎著她的是難以言喻的苦悶。因身為女性而必須面臨的可悲命運,**承受男人們自私的行為。人們究竟都將信仰丟到何處去了?將守護著大陸的月神置之於不顧了嗎?
思及此,晶瑩的淚水便彷彿即將奪眶而出。
「依黎。」
稚氣的少年嗓音在黑暗中響起,她分辨出那是本該跟她一組卻中途不見蹤影的搭擋。
她用手臂擦了擦眼睛,將莫須有的淚水吞回肚子裡。接著恨恨的轉過身,讓晶亮的眼睛裡溢滿了怒火。
「你剛才跑哪去了?」她努力控制自己的音量,好不吸引周遭的有心人靠近。
「我、我……剛才……那個……」少年吱嗚半會,始終沒給出個背叛的理由。
其實原因並不難猜,依黎已經猜想到對方會中途離開的緣由,那十之**為毒癮發作。
雖說早知道不該太過於信任所謂的同伴情誼,可遭到欺騙的感覺依舊使她難以忍受。她忍不住已冰冷嘲諷的口吻哼了聲。
「這樣的行為,能夠讓你從那位大人那得到多少懲罰呢?」
少年被隱在夜色中的臉神色一變,他握緊了拳頭,清晰感覺到自指尖傳來的涼意。
「如果,妳要告密的話。」他突如其然的將手搭在她兩邊的牆上,那在微弱月光下映照出的臉冒著冷汗,因恐懼而顯得扭曲。「我就殺了妳。」
對方故作凶狠的語氣徒讓人感到可笑,可除那之外的複雜情緒令她不禁心酸。
依黎良久不語,直勾勾的望進對方黯灰色的眼睛。突然她用力的一把將對方推開,在兩人之間隔開一段距離。
「憑你現在也想要傷害我,嗑藥嗑到腦子不清楚了吧?不用我告密你也活不長了。」
她深呼吸,試圖抑制住傳自心臟的苦悶感。
「快滾,我不想再見到你。」
她轉過身,忍住掩耳的衝動一個勁的往相反方向跑去。
不想聽見對方軟弱的聲音、不想看見對方懦弱的樣子,諸此之類的想法驅使著她不斷邁開腳步。
其實也並不是不知道這樣想的自己看起來很愚蠢。故作堅強還要擦去臉上的眼淚,搞得好像她承認了自己的身分終究是個女人似的。
雖然即使她極力否認這事實,那初戀也回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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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鬱悶。」
藝人再度從酒保手中接過一杯淡紫色的飲品,看也不看的便咕嚕幾聲灌入肚裡。那張白皙的臉上浮上誘人的紅暈,顯然早已醉了幾分。
「喂喂!藍司繆卡,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他扯了扯身旁友人的衣袖,水盈盈的雙色瞳還帶著些不依不饒,任性的模樣令旁人不禁啼笑皆非。
「聽見了聽見了。你已經重複好幾遍了。不就是有人奪了你當英雄的光輝嗎?有什麼大不了的。」
被稱藍司繆卡的男人無奈的搖頭,罷後便泯了口酒杯中裝滿的蜂蜜色酒液,一臉的不以為然。
「我好不容易有這麼一次機會。」只見他打了個小嗝,嘟起唇。「其實被奪去光輝什麼的都不要緊,重點是奪去我光輝的人是個女人啊,是女人!」
說到底還是因為被奪去光輝的事在生氣不是嗎?
藍司繆卡沉默的又飲了一口酒,最終決定不將內心的吐槽說出口。
「在那個場合硬碰硬,你佔不了上風的。」
換了個形式,他決定以較平常而言溫柔些的口吻對待對方,好表達自己隱晦的安慰。
「而且你何時開始也歧視女人的?我以為你……」
視線不由得往對方跨下望去,藝人毫無察覺,只是如拍蒼蠅般不耐煩的揮了揮手。
「女人啊,是應該由男人來保護的。不能夠保護女人的男人,那叫做無能。」
他趴在吧台上呢喃出曾在某本書上看見的句子,茫茫然然間有些想睡,眼皮也忍不住緩緩闔上。
那顯然對於周遭虎視眈眈的視線毫無所覺的態度,單純的令坐在他身旁的男人直想嘆氣。
「……可你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
大手撫上對方如天空般湛藍色的頭髮,藍司繆卡頗感興趣的看著對方無自覺抖動的尖耳,寵溺似的瞇起眼睛。
「你就只是海瑟希雅。」
那單純無暇、永遠懷抱著希望的海瑟希雅。
他願意傾盡一切去守護那並不屬於他的純潔,直到自己嚥下最後一口氣為止。
哪怕對方將永不知曉。